《姥姥的外孙》:缓缓道来东亚家庭的爱与哀

转自:中国妇女报

    ■ 范语晨

    姥姥,外孙,癌症,遗产。

    走进影院前,仅看简介,这便是最近热映的电影《姥姥的外孙》留在我印象里的关键词。从这四个关键词出发,很容易联想到的便是狗血又心酸的“遗产争夺战”。然而网络上对这部泰国2024年票房冠军影片的如潮好评,让我内心的好奇不断“滋长”:除了我们能够预见的亲情与算计,《姥姥的外孙》在描摹东亚家庭时,还有几成惊艳观众的功力?

    故事围绕一个生活在泰国的华裔家庭展开。电影甫一开场,便抛出两个主人公的愿望,牵引起故事的主线——姥姥周明珠的愿望,是去世后能安葬在一个风水好的“独栋别墅”;而外孙阿安心里则有自己的盘算,辍学做游戏主播的他,偶然目睹了堂妹阿梅因悉心照料病危的祖父而意外获得巨额遗产的变故,于是搬去与身患肠癌晚期的姥姥一起生活,做一个“全职孝孙”,希望由此获得房子的继承权。

    惦记着遗产的当然不只有阿安。常年独居的姥姥确诊肠癌后,家里突然热闹了起来:投资炒股、家住别墅区的大儿子阿强和无所事事且好赌的小儿子索伊,开始隔三岔五回到老屋探望母亲。热闹的表象背后,是讽刺的现实——各怀“鬼胎”的两个儿子每周来陪母亲吃顿饭就匆匆走掉,在母亲需要检查陪护的时候却都推说有事,把照护的任务丢给女儿阿梅;欠下巨债的索伊来家里看望母亲时趁机偷走了她辛苦卖粥赚来的钱;阿强给母亲买鞋以示孝顺,却连母亲的鞋码都不知道;一家人去拜菩萨时,姥姥求签保佑子女,而子女写下的心愿却与姥姥毫无关系,全是关于自己的小家庭……

    目睹着舅舅们一番“操作”的阿安,心中最初的算计在悄然松动、变化。这段朝夕相处的陪伴中,他感受到了姥姥平日操持生活的艰辛不易、人到晚年的病痛与衰老、面对自私的子女时内心的酸楚与孤独。看着姥姥坚持穿着那双大舅买的不合脚的鞋,听到姥姥宽慰自己的那句“他们想自己的家多一点,很正常”,察觉到姥姥对每一个孩子的爱和付出,阿安的内心博弈微妙而激烈,他本能地心疼和维护着姥姥,又时不时窥探着姥姥的心思——在姥姥内心的“孝心排序表”里,他是不是第一名?

    生命将尽的时分,利益与亲情的博弈,暗流涌动。正如许多网友感叹的那样,太久没有看到如此平静,又如此丰满的家庭片了。在叙述姥姥的遗产争夺战这个不算新鲜的故事时,影片的叙事功力在观众面前层层展露,没有用力过猛的不堪与狗血,没有先算计再和解的煽情套路,也没有孝子与“白眼狼”的刻板对立,一切戏剧矛盾与深刻的社会议题都通过细节轻轻“点染”,所有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复杂多面的个体——体恤姥姥的阿安似乎放下了对遗产的执念吧?但在得知姥姥将房子给了她的小儿子索伊时,他依旧是失落甚至愤怒的;姥姥对儿孙们的付出与算计是了然于心的吧?但依然将房产给了索伊,只因对他是她最放心不下的那一个;大儿子阿强和儿媳似乎一直以功利冷漠的姿态出现,但他们的女儿在奶奶临终前温柔地给老人涂上红色的指甲油,不经意间透出这个小家庭里的一抹柔光……付出与回报往往难以公平对应,温情与误解总是如影随形,影片里的许多场景不仅道出了普遍的人性明暗,更让东亚观众感到无比熟悉,因为那或许就是在自己家中上演着的爱与哀伤。

    在对家庭关系的表达上,《姥姥的外孙》与日本导演是枝裕和平静细腻的风格有些类似。不同的是,是枝裕和擅长诠释拧巴的东亚式父子关系,而《姥姥的外孙》却侧重于家庭中女性内心世界的挖掘。与许多女性观众一样,电影频频戳中我“泪点”的,正是对传统家庭中女性困境的精准描摹。姥姥周明珠深受重男轻女的观念之苦:她曾经独自为父母养老送终,却无权得到任何遗产。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她带着外孙去有钱的哥哥那里,想要哥哥出资给自己买一块墓地,却遭到残忍的拒绝与中伤——“你是外姓人,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作为一生被轻视的女儿,姥姥表达了“就连那个败家的丈夫,也是父母给我选定的”的愤怒,以及“为什么付出多的人总是得不到回报”的质问。但可悲的是,姥姥的女儿、阿安的妈妈阿梅,在某种程度上依然复制着姥姥走过的一生:照顾和陪伴妈妈最多的女儿,却与遗产无缘。在姥姥的房子被小儿子卖掉还债、姥姥被阿安从养老院接回自己家里时,姥姥叮嘱女儿别像自己一样总吃过期的食物。剩饭在家中,总是由女人来吃的,阿梅无奈笑着说出的那句“儿子继承遗产,女儿继承癌症”,不知点破了多少传统文化之下惯于牺牲奉献的女性之痛。

    惊喜的是,影片在剖开女性困境的同时,并没有将女性角色简单地塑造为苦大仇深的受害者,而是依然保持着“哀而不伤”的叙事风格。阿安问过妈妈,辛苦照顾姥姥是不是也期待着回报?阿梅认真思考后说:“只是因为我想她啊。”和姥姥周明珠一样,阿梅是聪明通透的,她能够看穿女性在传统文化结构里的无奈位置,却也不苛责母亲与自己无法冲破文化惯性的局限。在我看来,这对母女关系的刻画是影片的一个高光时刻,因为它没有将矛盾置于两代女性之间,渲染姥姥的偏心与妈妈的记恨,而恰恰用姥姥和妈妈之间的释然和懂得,让女性困境的文化根源浮出水面。她们知道,自己遭受的不公并不来自对方,亦明白,相互的支撑与依赖弥足珍贵。

    姥姥老房子里种下的石榴树,姥姥不吃牛肉的执念……影片前半段埋下的每一个伏笔,都包藏着姥姥对儿孙们的爱意,在影片的尾声得到了悄然的回应与安放。比起冰释前嫌的煽情戏码,这才是人们心目中“大团圆”应有的模样。最终,为姥姥的“独栋别墅”买单的仍是姥姥自己。阿安在姥姥去世后,发现了一笔姥姥多年来坚持为他存的钱,用这笔钱给姥姥买了墓地。姥姥对阿安说过,她心心念念“独栋别墅”,不是为了身后的虚荣,而是认定,好一点的墓地更聚人气,孩子们会更愿意来看她。

    在缓缓道来东亚家庭的爱与哀之后,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经典的东亚式结局——亲人之间的羁绊如此之深,即便经历过痛楚与悲凉,依然渴望将自己安放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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