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儿女是同谋,丈夫是凶手

来源:桌子的生活观

文丨九爷

来源丨我是九爷

姜南和姜北到家的时候,周穗香正蜷在小板凳上打盹,头发蓬乱,瘦骨嶙峋。

前面的小方桌上放着半筐豆角和一个削皮氧化的土豆,旁边摆着半碗拌了大酱的过水面。

听到声响,周穗香缓缓清醒,见是他们兄妹两个,皱出一脸苦涩的纹路,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你俩怎么回来了?”

说着,她双手撑着膝盖,趔趄着站起来,轻轻捶打着腰。

姜南把东西放下,上前扶住周穗香:“今天刚好我俩都有空,就一起回来看看。”

周穗香“哦”了一声,将散落的头发掖到耳后,迷迷糊糊拎起豆角筐去水池,洗了一会儿回头指指卧室的方向,小声说:“你爸刚才又发疯了,摔碎好几个杯子。”

姜南:“因为啥?”

周穗香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敢问,可能就是不顺心吧。你俩进去看看,我做饭去。”

姜南和姜北一前一后进了卧室,刚到门口,姜德胜就开始输出脏话:“没良心的两个王、王八羔子!滚!都给老子滚!”

倒还算流畅,只是咬字不清。

姜南猛地把门推开:“我俩哪里惹到你了?”

姜德胜气得使劲拍自己的腿,嘴角一抽一抽,一滩口水失控地慢慢溢出,他没吸溜住,那滩口水便拉出一根银丝,滴落到衣服前襟上。

口水滴滴答答的姜德胜,像被扎破的气球,不再嘶鸣,彻底噤声。

姜南去找纸抽的工夫,周穗香低头进来了,拿一条散着热气的软毛巾擦姜德胜的脸和衣襟,姜德胜瞪着眼睛,敢怒不敢言。

饭桌上的氛围很不好,一家人都闷着头不吭声。

姜德胜是左撇子,但这次脑梗瘫掉的正是身子的左边,他只能尝试用右手使勺子。

他颤颤巍巍地用勺子戳着菜碟,艰难地舀起一块土豆,不料送到嘴边时勺子一抖,土豆块便掉到衣襟上,晕染出一团油迹。

他喘着粗气,猛地将勺子拍在桌上:“不吃了!”

话音刚落,又有口水溢出。

周穗香赶紧扒光碗里的饭:“你等会儿,我喂你。”

姜南见状,拾起勺子端起碗,舀了一块土豆递到他嘴边:“爸,我喂你。”

姜德胜没动,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像个小孩儿一样张大嘴。

姜南想起自己小时候,姜德胜也这样喂过她,心里堵得慌,眼圈瞬间便红了。

“孩子怎么没、没带回来?”姜德胜笨拙地咀嚼着,问道。

姜北接话:“孩子们要上学。”

姜德胜眼神空空,木然地吃掉一碗饭,自己操纵轮椅回了卧室。

周穗香默不作声地吃饭,放下饭碗的时候,忽然哭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姜南和姜北:“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呢?”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姜德胜除了脑梗后遗症,其他方面都很健康,能吃能睡能气人。

周穗香像一团洗坏的旧衣服一样堆在餐椅上,小声说道:“我真的太累了。你爸自从瘫痪后整个人都变了,像个疯子一样,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说难听的话。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临老了还要过这种日子?”

姜北拧着眉头,一言不发。姜南除了陪周穗香一起抹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穗香哭了一会儿,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收拾桌子:“算了,你们忙就赶紧回去吧。”

在返程的路上,姜南回想家里的景象,心情极其沉重,她再三掂量,说道:“以后有时间,咱们得经常回来看看,给妈搭把手。

现在爸可怜,妈更可怜,伺候爸,还得受他的气,妈比上次咱们见她时更瘦、背更驼,白头发也更多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姜北叹了口气:“换了三个保姆,都被他骂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姜南:“以后咱俩每周轮着回来一次,让妈喘口气。”

姜北面露难色:“我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这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天。”

姜南斜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周都去健身。你有时间健身,没时间回家伺候瘫痪的亲爹?”

姜北笑笑,无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去健身?我一直三高,工作压力还大,再不锻炼锻炼真怕自己哪天加班的时候挂了。再说我还要见客户,对形象也有要求。”

姜南摆摆手:“行行行,别说了,你总有那么多理由。我就问你,从爸瘫痪以后,你回去过几次?”

姜北:“那我也有苦衷啊,总不能工作不做、老婆不理、孩子不管,就回去伺候爸吧?那我靠什么生活?况且我出钱请保姆了,但爸把人家骂跑了!

姜南,你别老说我,虽然你回家次数比我多,但也没起多大作用。你也有工作、有老公、有孩子,你能撇下自己家不管,一门心思尽孝吗?”

姜南无言以对。

两人不欢而散。

姜南到家时,儿子正歪在沙发上看书,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刚藏了平板电脑。

姜南心累,懒得戳穿他,闷头收拾屋里的时候,将埋在沙发靠垫下面的平板丢到茶几上,开始给儿子布置作业:“书法写一页,课后练习册语文数学各写两页,还有上节课学的英语单词,你先背,吃完晚饭我考你。”

儿子哀嚎一声,磨磨蹭蹭回了房间。

姜南去厨房准备晚饭,如果没有儿子,她随便凑合一口就行,但儿子正在长身体,不仅不能凑合,还要考虑营养。

油锅热起来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主管发来的语音,问她要一个数据,她关了火去查,反馈给主管后重新开火,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驻外工作的老公打来的,让她明天把厚衣服快递过去。

姜南应付完这些事,又回到厨房继续做饭,菜下锅后才发现家里没盐了,她实在不想再折腾,倒了两勺酱油调味。

饭后,儿子继续写作业,姜南收拾卫生洗衣服,儿子洗漱睡觉后,她还得撑着眼皮检查儿子的作业。

终于,忙完所有事情可以睡觉了,可睡意却没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涌进未完成的工作,一会儿回想最近该做却没做的事,拿起手机刷刷小视频,心里却总是坠坠着,忍不住忧愁瘫痪的爸、疲惫的妈。

姜北说得没错,他们有各自的工作要做,有各自的家要顾,不可能放下一切去尽孝。

她心中愧疚,却毫无办法,有时候甚至暗自祈祷家里别打来电话,她老公驻外,孩子还小,她走不开;她请假要扣钱,很害怕失业。

她也记不清孝敬父母何时成为一种负担,大概,是从父母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开始吧。

从家里回来后,姜南有个客户要铺货,琐事极多,姜南频频去邻市出短差,早出晚归,原本定好的回家行程也不得不取消。

连续工作半个月后,姜南终于拥有了一天的假期,她本该回家看看,但她实在太累了。

她想做半天家务,然后等孩子上兴趣班的时候去把几个月前公司预订的体检福利用完。如果还能剩余十分二十分的时间,她想找个咖啡馆发会儿呆、喘口气儿。

她已经很久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姜南如愿坐进咖啡馆不到两分钟,家里来电话了。

姜德胜在电话那端大喊大叫,周穗香出去买菜,过了两个小时还没回来,手机打不通,他快尿裤子了。

姜南心里咯噔一声响,莫名感到害怕。

姜德胜再次吼叫,问她他要尿裤子了怎么办?

姜南不知道,即便她现在回去,也来不及。

姜德胜沉默片刻,开始呜呜哭,他说他憋不住尿了,哭完了又骂人,骂周穗香总惦记着出去浪,骂生儿育女无用,关键时刻没有一个在身边,害得他要穿着骚哄哄的裤子。

姜南麻木地听完,说道:“我和我哥马上就回去。”

路上,兄妹俩大吵一架。

这半个月,姜南没有回家,姜北也没有回去。

姜南哭着说:“我每天都在出差,怎么回去?你再忙,挤不出半天时间吗?就算你确实回不去,让你老婆回去一趟总可以吧?她又不像我老公在外地。”

姜北:“你嫂子坐月子的时候和咱爸妈闹过矛盾你是忘了吗?从那时候开始,你什么时候见过你嫂子回去?姜南,我夹在中间很难办啊!唉,这次回去,我们必须和爸好好谈谈,让他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继续找保姆。”

姜南没吭声,一遍又一遍拨打周穗香的号码,但始终无法接通。

是在快到家的时候,姜北的手机响了。

他随手接通,一道陌生的男音响起:“你是周穗香的儿子吗?”

姜北:“我是。”

对方略微迟疑,声音放低放缓:“赶紧来人工湖一趟吧,你妈溺水了。”

姜南耳边响起瘆人的汽车急刹声,脑子里开始嗡嗡响,她惊惶地看向姜北。姜北吞了口口水,又问:“我妈、她怎么样了?”

对方沉吟片刻,斟词酌句:“发现得太晚了。”

姜南恍恍惚惚到了地方,然后恍恍惚惚地配合调查,办理各种手续。

周穗香遗容安详,不像很多案件中的溺亡者那么可怖,就像睡着了一样,连一直拧紧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姜南感觉自己被抽走了知觉,迷迷糊糊、空空落落,直到她在监控中看到周穗香那瘦弱的身体翻越围栏,慢慢走进湖里,心口的剧痛才将她唤醒。

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嚎啕大哭。

周穗香绝望至极,做出投湖决定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她在想要去哪家咖啡馆,是喝拿铁还是澳白。她在为短暂的自在而欣喜,为片刻的喘息而雀跃。

她在想着如何从生存空间中挤出自己的生活,而她的妈妈周穗香,已经彻底绝望,决定赴死。

自从周穗香离开后,姜德胜再也没有发过一次脾气,甚至连话都很少讲。

每天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摇到窗边,看着外面,只在听到姜南和姜北讲话的时候,才会紧张兮兮地看过来。

生活还要继续,办完周穗香的丧事,姜德胜的安置成了一个难题。

姜南和姜北都没有将姜德胜接到家里赡养的条件——没有多余的房间,没有时间照顾,更不想让这样的姜德胜成为小家的阴影。

最后,姜北拍板,把姜德胜从老家接出来,送到他们所在城市的养老院。

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姜德胜的时候,姜德胜哭了,眼泪混着口水打湿了前襟,但再也没有人拿着热乎乎的软毛巾给他擦拭了。

姜南扯出几张纸,擦完后团巴团巴扔进垃圾桶里,省事中透着无情和应付。

那家养老院环境尚可,像姜德胜这种身体情况,一个月最低五千,姜南和姜北均摊费用,这已经是他们能够负担的最好的养老院了。

把姜德胜安置好后,姜南和姜北开车回市区。

一路人,两人无言,凉风从车窗涌入,姜南忽然很想很想周穗香,她小声说了句:“当初我们为什么没把爸送到养老院呢?”

姜北没有回答。

姜南没有追问,因为她知道答案,她只是不想去面对。

为了省钱,一个月几千的费用对于普通工薪阶层来说也算一笔很大的开支;

为了名声,儿女双全,怎么能把瘫痪的爸爸送进养老院呢?亲友会怎么想?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妈妈健在,那么照顾瘫痪爸爸的责任自然落到她头上。如果将爸爸送去养老院,孤老的妈妈又该怎么安置?

他们没有条件赡养年迈的妈妈和瘫痪的爸爸,于是他们将老与残绑在一起,美其名曰老伴。

他们不会不知道这样的“伴”有多么艰难,但他们找了一面温馨质朴的袍子盖在上面,只要他们不揭开,便是夕阳无限好。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子女,在面对年迈的父母时,心中充斥着善良的卑鄙和无奈的放弃。

周穗香在投湖之前,应该早就看透了。

她的儿女需要她来照顾他们瘫痪的爸爸,为他们本就疲惫的人生减负;

她的儿女不是不知道她过得有多不好,但他们依然默认她应该留在爸爸身边,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他们的爸爸站在弱势者的位置,肆无忌惮地发泄不满,也不过是因为心中明白,作为妻子,她会包容、会谅解。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每一个人!都在暗戳戳地欺负她、牺牲她,儿女是同谋,丈夫是凶手。

投湖,是因为绝望,更是因为愤怒。

养老院离市区仅有半小时的车程,但实际上,姜德胜住进来以后,姜南和姜北露面的次数更少了。

那日,姜南去拜访客户,正好路过这里,才想去已有一个多月没来过。

她悄悄进去,找到姜德胜的房间,看见他正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她在门口喊了声“爸”,姜德胜循声回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姜南看见他的一次性无纺布围嘴湿了一大片,黄黄的、皱皱的,便上前扯掉,换了新的。

新的围嘴硬硬的,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但他得一直戴着,戴到不得不换为止。不用说热乎乎的软毛巾,连纸抽也比不上了。

她问姜德胜身体怎么样,他嗯嗯啊啊,没有说清楚。

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了,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被剃光的脑袋冒出来一层花白的发茬,下巴长了湿疹,裤子不知道几天没换了,似乎有一点怪味。

姜南知道他在这里过得不好,但她没有动过一丁点把他接出去的念头。

她能做的,就是去找护工谈谈,让她多费心,或者去找姜北商议一下,能不能加钱提高护理的规格。

姜南离开养老院时,姜德胜的眼里充满着不舍。

他哭了,咿咿呀呀,像个小孩子一样。

姜南停在原地,没有靠前,哽咽着说道:“爸,没有人能像我妈那样照顾你了。”

姜德胜哭得更凶,姜南心中五味杂陈,走出大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口,姜德胜定定地坐在防护栏的后面,孤独又可怜,她觉得很悲伤,然而又觉得很轻松。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当一个隐忍的角色离开时,家就会分崩离析。

原来自我牺牲才是一根串起家庭成员的绳,而并非爱,爱是索取之人对牺牲的美化。

如今绳断了,家也就散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周穗香狠点心,自个儿早点把这根绳掐断,把姜德胜早一步送到养老院;或者哪怕,不要照顾得那么细致妥帖,那么谨小慎微;

又或者,管它三七二十一,每年把他推去儿女家一段时间……怎么也不至于把自己送上绝路。

毕竟,活着,比家不家、爱不爱的,重要一万倍。

周穗香这辈子没懂的道理,姜南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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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来自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问题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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