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闽东日报
□ 诗音
章鱼长得极怪异。那八条叫作触腕的东西，又细又长，不知是手、是脚，还是须，直接长到脑袋上，缓缓蠕动着，探触、伸缩、扭曲、纠缠，共同顶着一个光溜溜的椭圆脑袋。不见耳朵，只见两个圆黑点蒙在皮层里，含糊微凸，也不知是不是眼睛，而且还掖到腰际间，好像成心不听不看，不理睬这世界。嘴鼻呢？在后脑勺底下，有吸管似的鼻子，却长在大嘴巴似的大裂口下面，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鼻子，因为真嘴巴，其实是小小的藏在八条长腕菊花瓣似的花蕊心。这样似是而非，含混不清的五官，叫人实在没法弄清章鱼脸了。
在童话故事里，章鱼常扮演诡异的巫婆，黑暗、神秘、孤僻，古怪、独来独往，喜欢藏身洞穴里，在月黑风高之夜出动，八条细长触腕纷乱扭动，舞弄出魔魇似的妖氛魅影。尤其是那种斗篷章鱼，两条触须可以伸展开一张轻薄华丽的斗篷。斗篷翩翩，诡异飘动，随着喜怒哀乐，流漾出不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极艳魅，极魔幻。《加勒比海盗》里也有个章鱼人，怪异的章鱼头，虬曲扭动着章鱼脚胡须。其实，他原本是个俊朗青年，因爱上女海神，答应为她在海上引渡亡灵去阴间，驾着让人恐惧的“飞翔荷兰人”号快船，每十年才靠岸一次。如期归来时，却发现爱已背叛。绝望中，他挖出自己的心脏，连同情书，一起埋在了那座相约的小岛上。从此，不再为她引渡亡灵，却也遭到了可怕的诅咒，再也变不回人的相貌，成了一个没有心的章鱼人。
其实，章鱼有三个心脏，两个记忆系统，连触腕上的无数吸盘都有记忆，所以章鱼一旦被捉到岸上，从不会搞错海在哪个方向。鳗鱼就傻多了，有一次，我们在海滩边玩，从刚靠岸的小渔船上买了一头鳗鱼。鳗鱼滑溜溜活跳跳，力气又很大，一下挣脱，滑溜到卵石滩上，窜出老远，眼看就要窜回海里，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是鳗鱼却傻在那里，不知道大海就在眼前，在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荡漾着深蓝的海水。章鱼没有鳗鱼的速度，但始终不会忘记大海。它会千方百计逃脱，有本领将自己融进环境，趴在泥地幻化为泥地，趴在石砾幻化为石砾，也可以变成珊瑚或礁岩；飘荡在大海上，身上则变幻出海水的颜色，或是天空云彩映在水面上的光色。情急时，会喷水迅速逃离，或喷出墨液幻出夜色掩护逃生，而那墨液像蒙汗药麻倒对手。当它一旦被对手抓住，会自断其腕，逃之夭夭，伤口不流血，迅速自愈，很快又长出新触腕。章鱼的缩骨功也是出神入化，身上的骨头练得不剩一根，身体各部位收放自如，极其柔软，且富有弹性，能飞檐走壁，也能随心所欲将自己椭圆的章鱼头拉长弄扁，挤过很窄小的缝隙。章鱼的软体不喜欢平坦的海底，喜欢躲在岩石的空穴里，或者吃掉蛤蚌海螺，自己钻进蚌壳螺壳里安家。章鱼自己造屋是要选定吉日时辰的，午夜之前毫无动静，午夜一过，八条触腕立即四处搜集石块，架梁筑屋。在章鱼喜欢栖息的地方，常有“章鱼城”出现。每当繁殖季节，雌章鱼就藏在自己的洞穴里，产下一串串葡萄似的晶莹饱满的卵。之后，不吃不睡，寸步不离地守护，喷出水来挨个儿冲洗，不停地摆动触腕，翻动抚摸卵蛋，驱赶猎食者，保持洞穴内的新鲜水质和氧气，直到小章鱼出壳，雌章鱼也由此精疲力竭而死。
章鱼对人类友善而胆小，绝不主动攻击。一旦发现来访者不肯离去，它会自己逃离藏身之地。你不走，那我走吧。先把身体变得扁平，紧贴海底，慢慢地爬出掩体，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你，突然快速逃离。奇怪的是，横行一世，满身盔甲，对人高举一对嗷嗷大螯的螃蟹，不论碰到手指，还是钢刀，都下死劲凶狠咬住，见了章鱼却是魂飞魄散。章鱼触腕长悠悠地伸过来，软塌塌地搭在猎物身上，湿答答黏糊糊，真像一只玩弄猎物于股掌的邪魔之手，蛇一样蠕动，绳子一样缠绕，五花大绑，猎物就束手就擒了。
有人说，章鱼是外星生物。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这个茫茫渺渺的人世海域，再也回不去了。大海渺远，天空渺远，还有比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更渺远的吗？还有比章鱼的孤独更孤独吗？章鱼是一出世就孤独的，多么孤独也要忍着。孤绝之境，练就了章鱼的聪明、勤奋和自立，也使章鱼多了几分阴鸷。我又想到了那个章鱼人。有时弃绝唯一的一颗心，和想多要几颗心的初衷是暗自关联的。
发布于：北京